“你!”黑衣少女被他气到了,冷哼一声,匆匆离去。白发老妪冷冷地看了李子衿一眼,转身离去。
楼梯口那一男一女,也跟了上去。这一次,那个面戴薄纱的冷艳女子倒是瞥了青衫少年一眼,而不再是熟视无睹。
李子衿笑而不语,继续逗弄着自己肩上的那只苍白纸人,纸人似乎有些累了,只是坐在少年肩头,双手撑“地”,两只腿悬空,晃荡不已,天真烂漫,极具童心。
少年目送那一行四人离去,有些可惜。
可惜“听声辨剑”的本领虽好,却不是他可以学会的,且不说那少女愿不愿意教,即便对方愿意教,自己又乐意学,可不下个十几年苦功夫是决计达不到那少女如今的境界。若是想速成,只学个一星半点儿,又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嫌疑,对自己不但没有半点帮助,还浪费时间,耽误修炼,无甚意思。
看那少女年纪,也就十五六的模样,跟自己年龄相仿,也不可能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的,这门“听声辨剑”的“观剑”本领,多半也是那黑衣少女生下来就有的天赋。
而有些天赋,生下来没有,就很难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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鸢儿被渡船老管事公孙博带着一同缩地成寸,离开奇珍楼,出现在了渡船顶上一座亭台中,此处比观景台更高一些,亭台上悬挂“听风”二字。基本不对外开放,只有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,才能够拥有出现在听风亭的资格,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鲲鹏渡船。与之相比,下面那个观景台,便失去了许多颜色。
“鸢儿,这里风景如何?”公孙博双手负后,站在听风亭门口,鬓角飘扬。
那个白衣少女,既惊又喜,她知道听风亭的不同寻常,自幼在渡船上长大,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,只是听那些莺燕楼的姐姐们提起过。
倒也不是每个莺燕楼的姐姐们都来过这听风亭,只有少数几个姿色出众,身段极佳,仅此还不行,还得多才多艺,嘴巴甜,会哄人会说话,琴棋书画,都得沾点儿,只有这样的姐姐,才有可能被某位路过渡船的贵公子瞧上眼,将其带入听风亭,涨涨见识。
据她所知,整座莺燕楼,来过听风亭的女子都不超过三个。
所以公孙博今日带她来到此处,其实让少女有些受宠若惊。
鸢儿朝布衣老者施了一个万福,战战兢兢道:“听风亭的风景自然甚好,鸢儿此前便有所耳闻,只是百闻不如一见。不知管事大人有何吩咐。”
公孙博摆摆手:“不必多礼,你这丫头,什么都好,就是太死板了些,言行举止更是过于拘束了些,完全没有点朝气了,哪怕如老夫这般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,都不会行事如此刻板。”
鸢儿没有搭话,静静听着渡船老管事的教诲。
老人看她那样,气笑道:“真是个傻丫头。”
少女没有不高兴,反而眯眼微笑。
公孙博正色道:“鸢儿,金甲龟的事情,老夫有所耳闻,知道那位李公子已经将金甲龟卖与奇珍楼了,不仅如此,那位李公子还分给你二十五枚霜降钱,对么?”
白衣少女脸色惨白,以为渡船老管事是要叫她交出那一大笔神仙钱了,紧张地说不出话来。
公孙博笑道:“你这丫头,慌什么!既然是李公子拿给你的,安心收下便是,渡船要赚钱是不错,却也不会剥削你们这些丫鬟侍女。”
鸢儿依旧是大气不敢喘,又朝公孙博施了个礼,点头小声道:“鸢儿谢过管事大人。”
渡船老管事不再绕弯子了,怕自己再绕下去,便要将一个少女吓坏了,反而有违初衷,他向前一步,将手放在少女的肩上,不是什么为老不尊的老色胚对一个妙龄少女的揩油,而是一位长辈,真心对晚辈的慈爱,想让她安心一些。
老人看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女,轻声说道:“鸢儿,我叫你来,是想问你,想不想离开渡船,重获自由。”
鸢儿抬起头,直愣愣地看着那个面容慈祥的老管事,没想到他会这样说。
公孙博感受到少女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,便将手拿开,走到听风亭一处栏杆,背对白衣少女,凭栏远眺,继续说道:“二十五枚霜降钱,不是一笔小数目,完全足够你在扶摇天下任何一州安身立命,若是持家有道,不去过什么骄奢淫逸的生活,那么这笔神仙钱,换成世俗王朝的金枝玉叶、黄金白银,完全够你受用终生了。荣华富贵谈不上,衣食无忧却绝无问题。”
说到这里,老人停顿了一下,“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,你是个好姑娘,以前没什么条件,若是离开了渡船,恐怕吃不饱穿不暖,如今你有这么一大笔神仙钱,大可以天高任鸟飞,海阔凭鱼跃,想去哪里,就去哪里。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,继续待在渡船上,做一个侍奉他人的侍女。这样的日子,实在不怎么样。”
老人语气真诚,忽然摊开掌心,掌心出现了一本名册,上面是鲲鹏渡船所有侍女、杂役、下人。包括莺燕楼的那些个莺莺燕燕,她们的名字也都在这本名册之上,若有贵公子肯付给渡船一大笔神仙钱,便可以将她们赎身,带离渡船,重获自由。
公孙博翻开那本名册,找到一页,另一只手上凭空多出一支朱笔,他将那支朱笔悬停在“鸢儿”两字后面,问道:“丫头,你怎么想?”
只要少女点头答应,老管事就会立刻用那支朱笔划掉名册上“鸢儿”两个字,会在渡船抵达桃夭州不夜山之后,亲自送少女下渡船,并且分文不取,就当她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做一个侍女,已经是为自己赎身了吧。
微风拂面,吹起少女发丝,她望向云海,怔怔出神。从前便幻想过很多次,有一天自己能够离开渡船,不用再在云中奔波辗转,漂泊不定。
她曾侍奉过一位来自远方的客人,听那位客人讲,传说有一种鸟,它没有脚,一出生便只能不停地飞,直到死亡。
就好像,一眼能够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一样。
自记事起,她便在这渡船之上生活了,对于地面上的一切,她好奇又害怕,每当鲲鹏渡船停靠在仙家渡口之时,鸢儿总会悄悄跑到一楼那边,躲在角落,踮起脚尖,趴在渡船边缘的栏杆上,朝地面上望去,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,觉得他们也没有自己从天上看时那么渺小嘛。
在天上朝地面望去,那些人就如蚂蚁一般,密密麻麻,行动缓慢。
一拨拨旅人,来了又走,走了又来。
她见过各种各样,形形色色的人,山上炼气士,山下贵公子,三教九流,渡船上鱼龙混杂,什么人都有。
大多数人,其实不像那位李公子一样品行端正,温润如玉,让人感觉和他待在一起,就会心安。
很多人······其实都是不好相处的。
她温柔到连骂人的词,都只能找到一个“不好相处”来形容。
她在船上受过不少委屈。
可如她这般无父无母的苦命人,一如浮萍,命若琴弦,受了委屈又能如何,不过是打碎了牙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罢了,还能如何?
若问她想不想离开渡船。
想。
怎么不想?
她做梦都想!
可真到了这么一天,当渡船老管事公孙博,郑重其事地站在少女面前,一脸严肃,言之凿凿地说渡船可以让自己重获自由,询问她的想法。
在这样梦幻的时刻,鸢儿唯一的感觉,就是不真实。
若真要说出不真实之外的感受,那就是惊喜,只是惊大于喜。
离开渡船,她要去哪里?
住在什么地方,每天见什么样的人,做什么样的事。
这些她没有去想过啊,在渡船上,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,只需要做一件事,就是侍奉好渡船给自己安排的客人,仅此而已。
睡小床,吃冷饭,陪客人聊天,打扫房间。除此之外,便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。
离开渡船,重获自由,一只鸟儿着了地,对她来说真就好么?
“丫头。丫头?”公孙博见少女已经出神许久,迟迟没有打扰她,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,自己还有许多繁琐事务还要处理,不能一直陪她干耗在这里。
被老管事的声音惊醒,少女慌忙应了一声,报以一个歉意的眼神,“在······在呢。”
公孙博摇摇头,叹息道:“你这丫头,有这么难以抉择么,若是老夫站在你的角度,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,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,你就不想去看一看?”
白衣少女一言不发。
老人最后收起了那本名册和那支朱笔,“无妨,距离不夜山还有一个多月路程,你可以慢慢考虑,不急。今日就到这里吧。”
少女嗯了一声,再次向老管事道谢。
公孙博大袖一挥,两人再度消失于听风亭中,重新回到那座奇珍楼二层的位置。
李子衿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,一直待在原地等她。
公孙博与那少年微笑点头示意后,身形一闪而逝。
李子衿也没问少女去哪里,跟谁聊了些什么,只是微笑道:“鸢儿姑娘,咱们接着逛?”
她点点头。
满脸欢喜。